往日一向冷冷清清,别无人迹,只有在给即将下界渡劫的师兄师姐们送行时,这里才会人山人海。
一如今日。
湛离为人温和友好,又是现在的Yin阳塾里最大的师兄,在师弟师妹们之中是口碑最好的那一个。
因此今天他下界渡劫,大半个Yin阳塾的师弟师妹都围在这里给他送行,见了他,都沉声轻唤了一声“师兄”,让出一条小道来,他一一点头,脚踏星图,向人群里的几位师尊请见。
“弟子湛离,拜见各位师尊。”
“湛离,今日是你下界渡劫之日,你可准备好了?”
几位师尊已经位列仙班,各司其职,教授不同的学目,鲜少同时出现,在人山人海的簇拥之下,更显得威严肃穆,就算是他,面对这几位师尊也不禁生惧。
一路走来,他在每一个人眼底都看见了殷切的希望和不舍,只是……
越是这般众望所归,越让人觉得不安。
准神们生于灵气氤氲,诞生后即送往Yin阳塾,在这里生活,学习。
千年之限一到,就被批准离开,去下界渡劫,然而成功回来的人,却寥寥无几。
渡劫二字,从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清徽真人是Yin阳塾的塾长,几位师尊之首,如今已经发须花白,佝偻着身子,两道长眉长到曳地,一双眼眯得睁不开,广袖都和袍角都一起拖在地上,像套了一只大白口袋,这一身不合身的道袍,转眼就已经穿了千年之久。
他说:“湛离啊,你是佛前净瓶里那一片柳叶所化,最是有天分的,劫数乃命中注定,避无可避,此番下界,渡过了,便是万天神佛的一员,享无边寿命万古山河,渡不过,则灰飞烟灭,神形俱毁,不似凡人,还能有转世轮回的机会,你可通晓?”
“弟子省得。”
师尊们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肃,竟让人觉出了几分悲怆。
——以前他来启星台送别他的师兄师姐们的时候,犹记得师尊们也是这般神色,只是这一次,脚踏星河的人变成了他自己,则又生出了一股别样的感觉。
“湛离,此番下界,有一条铁律,必须遵守不可擅破,便是不可擅改三界平衡,你可记住了?”
“弟子谨遵教诲。”
师尊们点了点头,清徽真人上前一步,手掌一翻催动神力,凭空从袖间召出一个金钵,盛着些水。
“湛离啊,渡劫之难,甚于登天。过与不过,皆是命有定数,师尊们于此,再帮不了你,这劫,得你自己过。此乃瑶池之水,可以赐你三根冠翎,代表三次求愿,无论是什么愿望都可以满足,以助你渡劫,但若这三次机会用尽,你便只能灰飞烟灭,永不得重返仙庭,记住了吗?”
“弟子谨记。”
清徽真人将手沾shi,走上前去往他头上掸了三掸,他只觉头顶发痒,血rou里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钻,忍不住伸手一摸,原来是头顶长出了三根羽毛,血rou相连,想来就是所谓的“冠翎”。
“时辰到了,湛离啊,该走了,莫想莫念,启程吧,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切记,切记!”
他依然惴惴不安,站在启星台的星图上,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眼生活了九百多年的Yin阳塾,几位师尊们挥袖间罡风大作,脚下的星图迸发出刺眼的光芒,笼罩他全身,眼前的景象忽然颠倒扭曲,剧烈的失重感使得他头晕目眩,罡风裹挟而来,鼓动起他的广袖长衫,猎猎作响。
空间撕裂,他只觉自己从空间的缝隙中直直向下坠去,如陷深潭,恍惚间,只听谁在耳边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对他说:“湛离,你要成功啊!”
——湛离,你要成功啊。
☆、命定重逢
即使有师尊们的相助,穿越九重结界依然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使得他暂时失去了意识,等他再睁眼时,就已经躺在了人界的某一处山野里。
“快看,他醒了。”
“你说他是凡人吗?”
“是神仙吧,凡人哪有这么好看。”
迷迷糊糊间,耳边叽叽喳喳的,似乎有人在说话,大脑充血头晕目眩的症状依然没有缓过来,湛离伸手按在额头上,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眯着眼四下看去,却并无人迹。
——仔细分辨之下,才发现原是他前方树枝上的一对小松鼠。
“呀,他看过来了!”
“快跑!”
两只松鼠被他的目光一惊,竞相跑开,于是茂密的山林里,复归静谧。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味,似乎在他来的前一晚刚下过雨,雨水在他脚尖前不远处汇聚成了一个小水潭。
人界这会正是仲春,万物复苏的时候,但这片茂密山林里的花,似乎并不在春分神的润物谱上,Yin冷而幽闭,仿佛冰霜不化,凛冬未过。
他想起临下界前师妹们的谈论,不知何故,春分神一职正在空缺,以致余下的二十三位节气神无法正常工作,大概一时疏忽,无法关照到每一寸隐林闲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