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们只好坐在露天的餐厅里用晚餐,女仆推不动餐车,只好改用餐盘,把刚做好的热腾腾的牛肉汤摆在地上。奥登蹲在木块和大理石之间一方狭小的区域,捧着碗安静地喝汤,安塞没有胃口,用魔法把木头抛到天上,然后在它快要落到奥登头上的时候再把它抛起来。他觉得奥登蹲在地上用餐的样子很像分布在□□郡庄园里干活的农民,但他暂时不想再打一架,只好沉默地抛木头玩。
“你真能修房子吗?”奥登问他。
安塞分了心,那块木头便“啪嗒”落在奥登仰起的额头上,然后滚过他的鼻梁和嘴唇,最终落到汤碗里。他的嘴唇很薄,颜色是淡淡的粉色,触感微凉,靠近的时候呼吸却很灼热,但是此刻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实在算不上是好时候。
况且那场派对还近在眼前。
静下来的时候他总忍不住会想,奥登牵他的手的时候,吻他的时候,与他相拥而眠的时候,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个人是谁?
他觉得不公平,可是如果奥登想要吻他,他还是会闭上眼。
“我能修好。”他对奥登说,“可能需要几天,你有地方去吗?”
奥登反问他:“你有地方去吗?”
安塞说有,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睡在藏书阁的任意一个房间,那里肯定有图书管理员自己用来休息的房间。奥登把碗放在脚边,告诉他自己无处可去,可怜的模样让安塞产生一种错觉,就是其实奥登才是远嫁而来的王子,人不生地不熟,除了丈夫的寝宫以外无处落脚。他只好在床的区域先撑起一片小小的,刚好能容下两个人的结界,让女仆拿来干净的床单被套,然后跟奥登一起坐在床上,研究如何快速拼出一个能住人的房间。两个人都换上睡衣盖着被子,看起来干净而体面,四周的墙却还没床高。
在把一根长长的木头垒到砖头上,并且让其保持平衡的时候,安塞悄声问奥登:“你以后继位了会像父王那样说话吗?”
奥登也悄悄回答他:“不会,语法太难,词汇太古老。”他看着小王子难得露出的笑脸,又补充道,“还怕皇后听不懂。”
到后半夜的时候,雨势渐渐小了下来,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结界散发着突兀的白色光辉,马第尔达的夜晚一向是喧嚣的,雨声小了,虫鸣便渐渐急切起来,这些不知名的虫憋了大半个晚上,终于找到机会,纷纷从暗处钻了出来。安塞被吵得睡不着,坐在床头无聊地垒砖头,如果他想,他其实有一万种方法让寝宫迅速恢复原状,恶劣的环境让他产生一种和奥登相濡以沫的错觉,他舍不得。在如此吵闹之下,奥登依然靠着枕头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如此良好,这也是安塞最羡慕他的一点。
他拍拍奥登的脸,轻声问道:“睡着了吗?”这位年轻的丈夫毫无反应,犹如一头死猪。没隔多久,他又问了一遍:“睡着了吗?”这次对方动了,奥登举起右手,给了自己一个极轻的巴掌,然后咕哝两声再次没了动静。这可把小王子逗乐了,他决定等天一亮就把这件事记到日记中去——安塞有一个持续了很多年的习惯,每天傍晚,他会把自己无聊的一天记在本子上,让那些灰白色的纸张和黑色的字串成一长串无聊的日记。他凑近了奥登的脖子,在那里闻到熟悉的与自己身上一样的柠檬香味,然后他把嘴唇移到奥登的嘴唇上,略一迟疑,还是让两者交叠,然而奥登的熟睡是真的,和每一个拥有美好的转折的故事都不一样。
吻他的时候,安塞感到苦涩,他睁着眼,近距离地观察丈夫那浓密的金色睫毛,奥登的嘴唇还是那么凉,但这是安塞唯一能够得到一丝温度的地方,他只是让两片嘴唇短暂的挨在一起,在他觉得已经足够之后,清醒而迅速地离开。安塞把下巴搁在奥登的胸口,在无边的黑暗中,在喧嚣中,他很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是那么强壮有力,足以维持马第尔达再繁荣一百年。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弗雷德卡一个月,并且在接下来的漫长的一生中,很难有机会回去了。那些暴风雪、从卧室的窗子很轻易就能看到的雪山,或是别的一切仅存在于家乡的东西,从今往后都只能停留在十八岁之前。他又感受到那种压抑的孤独了,即使躺在奥登的怀里。
他想起派对上奥登和陌生女子的拥抱,甚至从这个角度就能看见会客厅的窗户,那上面还用胶带贴着一束已经枯萎的玫瑰。他们相拥的画面是扎在安塞心上的一根刺,精准地找到心上最痛的那个点,以垂直的角度刺入最深的地方。
早晨醒来的时候,奥登告诉安塞自己坐了一夜噩梦,但是这并没有换来安塞的同情,相反,安塞幸灾乐祸地宣布,自己以后会把他的心口当作枕头。可怜的丈夫敢怒不敢言,只好在浴室里挤了一大堆牙膏,在清晨的微风和不知道从哪来的几只蜜蜂的包围中刷牙。
安塞把半边身体挪到奥登躺过的地方,用很委屈地声音和表情对奥登控诉:“我好怕,这里太黑了,昨晚一夜没睡。”他不清楚对方有没有听见,但是奥登没有反应,他就停了下来,蔫蔫地趴在床上,把垒好的砖头用魔法固定住。
他对老国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