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上。她的睫毛很长,侧脸的轮廓像极了贝莉卡。安塞几乎要不能呼吸,他的所有理论和自我安慰在见到真人之后都失去作用,即使理智告诉“他人要向前看”、告诉他“你只是在做梦”,但是,他还是连稍重一点的喘息都不敢,生怕一点小小的不慎就把眼前这幅美好的画面吹散。
他几乎要魇进这场梦里了。
梦醒时分,却只记得那种感觉,它类似于初夏的青苹果、装在玻璃罐里的蜂蜜梅子,或是一切带有苦涩意味的甜蜜的事物,他弄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好呆呆地坐在床上,听着身边人算不上轻缓的呼吸声。他感到有一些疲惫,脖子麻麻的,或许是枕头的高度太高,这是一件大事,安塞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准备等天一亮就叫女仆过来换掉。他又看了一眼熟睡的丈夫,两个人的距离不算太远,但也不够近。他的丈夫有一张足够英俊的脸——足够让绝大多数的人轻易动心。现在,那张讨人喜欢的脸蛋睡得皱巴巴的,漂亮的金色头发也变得乱七八糟,很像一捧稻草。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弗雷德卡的某个节日上,国师替他算命,说的是爱情这一部分。那个干瘦、修长、满目沧桑的红发男人放任身体深深地陷入椅中,无悲无喜,语气很淡的陈述:“这是个,幸运而跌宕的故事。”
初春的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渗进屋子,把床帐吹得微微晃动一角。月光已经没有那么亮了,习惯最早起床的园丁却还没有动静。安塞慢慢地躺倒在床上,他想了很多,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过,很多理所当然的事情被打上死结,变成一团乱麻。只是身旁奥登的体温变得越来越高,安塞所能感受到的温度也越来越明显。他告诉自己你该离得远一些,手却不由自主地朝着对方的方向伸去,直至停留在离那人的手还剩下一指的距离。他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把一切归咎于“发烧”,并且暗暗告诉自己等会儿要把医生叫过来。
安塞在胡思乱想中再次进入睡眠之中。他醒来的时候,有幸见到这座矗立在马第尔达王城几百年的宫殿之中难得一见的兵荒马乱。没有人拉窗帘,屋子里有些昏暗。那本应坐在花园里悠闲喝茶的王后陛下正焦急地站在床前,手中捧着一个红褐色的小陶罐。在她身后的不远处,奥登正沿着一个固定的轨迹来回踱步,他的面上并没有太多表情,看起来很是漫不经心,但眉间那道并不太深的沟壑暴露了他此刻心中的焦躁。过长的睡眠和低血压短暂的夺走了安塞的思考能力,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能半睁着眼睛摊在柔软的床垫和被子中间发呆,直到一个风风火火的女仆在花园中摔倒,发出响亮地一声“哎呀”,才把他的灵魂勉强召回。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一夜之间穿越到了孩子出生之后,自己只是个不能见光需要修养随时会感染各种奇怪急病从而轻易去死的产妇。
王后一直盯着他的动静,是这间屋子里第一个发现他的自然苏醒的人,她惊喜地叫起来:“奥登,他醒了!他没有死!”
还未等到他迟钝的丈夫反应过来,花园里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祝贺,安塞用余光看到那位原本抱着唢呐朝外走的男士愣了一下,又原路返回了——看来,无论在哪个国家,唢呐都是葬礼的御用乐器。他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便坐起来,轻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屋子里还是那么昏暗,有个拿着蜡烛进来的女仆把灯都点上了,安塞坐起来的动作太快,眼前发黑,但他极力保持若无其事的样子,见没有人回答,又问了一遍,这次他加上了敬语:“请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几点了?”
奥登的两条腿保持着走路时的姿势,但,事实上他已经定在原地三、四分钟了,从安塞醒来到现在,他脸上那幅见鬼的表情就没有变过,但他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告诉安塞:“六点的钟声刚过。”
“不算太晚。”
起初,安塞以为是早晨六点的钟声刚刚响过,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当他绞尽脑汁都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明明窗帘没有被拉上,早上六点的太阳却在西边的地平线。他有点懵,感到晕头转向,尤其是听到王后温和地劝慰之后——对方笑道:“这不算什么大事,是我们虚惊一场了,毕竟如果奥登在前一天喝的烂醉,第二天也会在下午四点多才醒,那时他就是整座宫殿里醒得最晚的人了,但我和他的父亲一致希望他能感到舒服一点就好。”
那可以恭喜奥登了,现在他再也不是宫殿里最能赖床的人了,获胜人选换成了他的新婚丈夫,一个懒惰、嗜睡、脾气暴躁的蠢货。
“你刚才甚至失去了呼吸!”奥登挥舞着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的双臂,冲到安塞床前,他嚷嚷着,“你的脸色苍白得像石膏,身体也很僵硬。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我只是出去了一趟。我们差点准备办一场葬礼!”
安塞认为他们完全有可能把葬礼开得像假面舞会,但他只是很平淡地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那的人如果睡眠时间超过十个小时,会自动进入“冬眠”状态。不过并不是不呼吸,动作很小,可能被你们忽略了。我很抱歉,让大家虚惊一场,浪费了一天的光阴。”